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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月8日的奈良槍聲給日本全國帶去了強烈震蕩，隨之而來的余波開始隱隱撕裂這個社會。 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遇刺，“安倍loss”一詞在各界被頻頻提及，意指重要事物消失時的喪失感。然而，由于“世界和平統(tǒng)一家庭聯(lián)合會”（簡稱“統(tǒng)一教”）牽涉刺殺案情，日本政界人士與教會不為人知的關系網被層層剝開。同時，日本政府決定全額國費為安倍舉行國葬，又激起國內輿論分裂。多重疑點和矛盾伴隨著日本這個夏天的熱浪翻滾。當?shù)貢r間2022年7月10日，日本東京，選民在投票站進行投票。視覺中國 圖 當?shù)貢r間2022年7月10日，日本東京，選民在投票站進行投票。視覺中國 圖 盡管日本自民黨在7月的參議院選舉中獲得壓倒性勝利，卻因安倍事件而再次掀起風暴。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執(zhí)政基礎得到進一步鞏固，本應在選后獲得更大政策自由度，如今不得不面對保守派議員“繼承安倍遺志”的呼聲。 安倍離去，是會給日本政界籠罩一層“遺志”的陰影，抑或是沖淡原有的保守色彩，這不僅考驗岸田文雄的謀略，也在迫使自民黨內的各個派閥做出抉擇。近日，日本上智大學政治學教授中野晃一接受澎湃新聞（www.thepaper.cn）專訪時表示，日本右派中可能不會再出現(xiàn)像安倍一樣的人物，并可能由此分裂。而岸田文雄獲得了更多施展空間，前提是解決如何“穩(wěn)住”右派的難題。當?shù)貢r間2022年7月14日，日本東京，在日本執(zhí)政的自民黨總部，人們在為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設立的紀念區(qū)獻上鮮花后祈禱。視覺中國 圖 當?shù)貢r間2022年7月14日，日本東京，在日本執(zhí)政的自民黨總部，人們在為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設立的紀念區(qū)獻上鮮花后祈禱。視覺中國 圖 岸田主導權仍面臨挑戰(zhàn) 澎湃新聞：安倍去世對日本政壇造成了怎樣的影響？ 中野晃一：顯然安倍突然去世這件事是影響重大的。迄今為止自民黨內的主流派系，雖然不能確定勢力是否過半，但坦誠而言，還是右派擁有最大影響力。 安倍在右派中是毫無競爭對手的絕對領導者，當他突然去世后，誰能成為黨內右派的領導人成為問題。當然安倍派本身也會選出領導者，但要注意，安倍本人在本派之外也具有相當?shù)挠绊懥?，雖然不是自民黨政調會長高市早苗那樣具有超黨派影響力的人物，但也是頗具名望的右派政治家。 回到誰會成為安倍后繼者這個問題上，我個人認為右派中的各個派系有分離的可能性，即最終大家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圍聚在某一位領導人物左右。 另一方面，安倍是因刺殺去世，自民黨內希望無視或者擺脫這件事與統(tǒng)一教的關系，不過，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還是存疑。 日本在關于統(tǒng)一教方面的報道還是不充分的，僅限于對此事有了解或者感興趣的民眾才會關注。如果是左派的人刺殺了安倍，那么對左派掀起的聲勢浩大的攻訐反過來會加強右派的勢力。統(tǒng)一教是極端反社會的組織，雖然不能因為嫌疑人山上徹也的過往人生而原諒他刺殺安倍這件事，但他的悲慘經歷無疑也引發(fā)了許多民眾的同情。 現(xiàn)在自民黨內，特別是右派中，像前政調會長下村博文這樣和統(tǒng)一教有聯(lián)系的人還是很多。因此右派在對統(tǒng)一教的態(tài)度以及與教會的關系方面，曾以安倍為首的黨內右派無論怎么做都會遭受批評。 為了不因此置于被動地位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要以國葬方式下葬安倍晉三，并且盡量神化安倍，即使安倍去世也要遵循他（生前）的意思。 澎湃新聞：安倍曾被認為一定程度上左右了岸田政府的政策，如今安倍去世，岸田的施政風格是否會發(fā)生改變？ 中野晃一：岸田文雄因為安倍的去世而獲得更多施展的空間。所以，如果是政治家的話，應該會希望抓住自己掌握主導權的機會。比如提出國葬也是如此，為了對安倍表示尊敬、為了讓右派認可自己是安倍的接班人，但此后我想岸田文雄不一定愿意被安倍的影響所束縛。他會想方設法壓制右派，在分裂右派的同時鞏固自己的權力基礎。 此前，岸田在依賴安倍晉三的同時也在依賴自民黨副總裁麻生太郎。但是，隨著安倍的去世，麻生的影響力也在增加。迄今為止作為日本政界的支柱型人物安倍不在了，而麻生是岸田后繼者中最有存在感的一位。有一點是因為麻生和岸田本來都是宏池會這個派系出身，曾經提出大宏池會構想，把麻生派、岸田派以及谷垣集團聚在一起，這樣勢力就超過了安倍派。 雖然原本就有這樣的想法，但是由于安倍生前和麻生關系很好或者說是合作關系，麻生不可能去做那樣的事情?，F(xiàn)在安倍不在了，雖然麻生也已經80多歲了，但在引退之前以岸田為中心，在自己周圍建立大宏池會，從而掌握支配自民黨主流的權力——他如果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。而待麻生引退之后，如果河野太郎想要接替他，很多人會有意見，非常有影響力的人選則是自民黨前干事長甘利明。 此外，日本前首相菅義偉，還有現(xiàn)在率領第二派系的自民黨干事長茂木敏充等等，這些人都想要在其中分一杯羹。所以在今年9月上旬，也就是為安倍舉行國葬之前，日本要進行的內閣改組和自民黨黨內高層人事調整會備受關注。 對于岸田今后如何打算，我想在這個階段就能看出來了。當然內閣人事調整的時候遭遇反對，之后又爆出丑聞，周刊雜志上出現(xiàn)新任命者的各種問題而導致人事調整失敗的事情也不少。 澎湃新聞：岸田此次改組會尤其顧及右派的感受嗎？ 中野晃一：從岸田的角度來看，此次內閣改組能否順利進行是他面臨的第一個考驗。如果改組能夠順利進行，說明當安倍離開的情況下，岸田能掌握相當大的主導權。但如果出現(xiàn)右派的勢力反彈，或者任命者由于丑聞而被迫辭職的情況，就說明岸田失敗了，這也會導致岸田自身的支持率下降?？紤]到今后的發(fā)展情況，我想此次內閣改造還是很關鍵的。 目前也有讓菅義偉擔任副首相以維護岸田政府的安定的說法。安倍生前和菅義偉的關系比較親近，所以也有人說，讓菅義偉站出來有牽制右派的意思，這樣的話岸田政府也能安定下來。但還不知道最終的結果會怎么樣。 高市早苗的動態(tài)也是需要關注的重點之一。她雖然不是內閣成員，但也是自民黨政調會長。不過高市和岸田到底非一路人，（我）雖然不了解岸田的想法，但他不會和高市聯(lián)合這一點是確定的。 考慮到高市曾經只有安倍的支持，她目前也不屬于自民黨內任何派系，因此高市存在被排除在外的可能性。在安倍派今后的爭斗中，岸田可能會挑選對自己更有利的人選。在這種情況下，如果沒有被選上的話，可能會出現(xiàn)反戈，現(xiàn)在萩生田光一進入了岸田內閣擔任經濟產業(yè)大臣，他今后是維持現(xiàn)狀還是會被換到更重要的職位不得而知。 不管怎么說，內閣改組之后，權力斗爭還是會繼續(xù)。當?shù)貢r間2022年7月11日，日本東京，日本第26屆參議院選舉結果揭曉后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召開記者會，表示將繼承前首相安倍晉三的“遺志”，致力于解決修憲以及日本人遭綁架等難題。人民視覺 圖 當?shù)貢r間2022年7月11日，日本東京，日本第26屆參議院選舉結果揭曉后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召開記者會，表示將繼承前首相安倍晉三的“遺志”，致力于解決修憲以及日本人遭綁架等難題。人民視覺 圖 對統(tǒng)一教的追查或影響安倍派 澎湃新聞：如果是這樣的話，麻生能成為與安倍影響力比肩的政治家嗎？ 中野晃一：我并不這樣認為。雖然麻生本人立場偏右，但麻生派中也有持自由主義立場的人。在這些人看來，麻生就是最高顧問，就像現(xiàn)在森喜朗的角色一樣，作為前會長也在發(fā)揮作用。由于安倍本人年富力強，所以此前還是安倍掌握著最大權力。麻生現(xiàn)在已經沒有那么大的影響力了，他相當于掛名榮譽職務，應該不會再擔當重要職位。 澎湃新聞：當前，日本國內對于為安倍舉行國葬的輿論爭議不斷，是出于什么原因？ 中野晃一：最初全國上下對于安倍遇刺是震驚、同情、悲傷的情緒，但是當政府決定全額國費舉行國葬時，就出現(xiàn)了不同的聲音。這是自1976年吉田茂之后就沒有發(fā)生過的事情，即使是針對吉田茂國葬也曾有過爭論。 對于安倍政府的表現(xiàn)，我認為輿論是分裂的，盡管有很多人支持安倍，但是強烈支持的人并不多，反而是有一些強烈反對的人，例如指責他謊言連篇、逃避責任等。民眾對于國葬的不滿意見可能也會對岸田政府有影響，例如，若有外賓來參加安倍國葬，國內反對聲高漲，也許會出現(xiàn)類似于東京奧運會時的輿論氛圍。 澎湃新聞：安倍去世之后，他的影響還會持續(xù)多久？ 中野晃一：有兩件事需要考慮，一個是統(tǒng)一教的問題要追查到什么程度，我想這很重要。 統(tǒng)一教從安倍外祖父岸信介那時起，然后到安倍晉太郎，再到安倍晉三，已經與安倍家族有很深的牽連了。那么和安倍親近的人以及想和安倍親近的人還是和統(tǒng)一教有所聯(lián)系，如果因為這樣受到批評而動搖的話，對安倍本人的認可和這種牽連關系的理解還是會發(fā)生很大的變化。 但是，如果反過來隱藏這些丑聞，并阻止安倍的負面信息進一步發(fā)酵的話，也許還能保留安倍的影響力。 還有一件事是在美中關系緊張的情況下，美國允許岸田政府轉變方向到何種程度，岸田自身想要達到什么程度。日本還是夾在美國和中國這兩個大國之間，而且目前美中緊張局勢還在加劇，在這種情況下，對于美國來說，不管誰是日本首相，或者是否修憲都無妨，最重要的是提高軍備，例如把防衛(wèi)費翻倍。岸田政府是否會因為有美國在背后支援就對中國表現(xiàn)強硬姿態(tài)，現(xiàn)在還無法明確。 在這種情況下，美國到底是什么態(tài)度，也是有影響的。在辭去首相之后，安倍作為右派，極力對臺灣問題進行煽動。那么在安倍不在的情況下，岸田能否再重啟會面，與中國好好面對面地交談，降低兩國緊張氛圍呢？ 日本外務大臣林芳正被認為是友中派的人，當然他和美國也十分親近，考慮到經濟上的互惠關系，他還是會和中國開展良好的外交關系。如果岸田和林芳正有此意圖的話，美國對此會怎么看？對于美國支援日本防衛(wèi)強化、強化安全保障推進到什么程度，岸田在安倍離開后是否能獲得施展拳腳的空間，這點暫不清楚。當?shù)貢r間2022年7月22日，日本東京，日本市民團體當天冒雨聚集在首相官邸前，抗議政府為前首相安倍晉三舉行國葬。人民視覺 圖 當?shù)貢r間2022年7月22日，日本東京，日本市民團體當天冒雨聚集在首相官邸前，抗議政府為前首相安倍晉三舉行國葬。人民視覺 圖 “右派對中國是實用主義” 澎湃新聞：贏得參議院選舉之后，岸田政府在未來的三年內不會再進行選舉，今后是否會對中國緩和態(tài)度？ 中野晃一：我認為是有可能的。但還是要看究竟會到何種程度。右派對韓國有意識形態(tài)的偏見，但對中國是實用主義。中國是大國，日本近代以前也學習了中國文化，這一點應該是眾所周知的。我認為考慮到中國的國力，考慮到今后兩國的發(fā)展，中日兩國還是應該好好相處下去，這一點我想是廣為認同的。 日本要與中國好好商談，雙方一起轉變態(tài)度的話，事情應該會有轉機。右派或許會因為安倍的離開，不再煽動臺灣問題，應該也會保持理性，期待會談。 澎湃新聞：高市早苗等與安倍親近的人，還會關注和重提臺灣問題嗎？ 中野晃一：我想今后還是要隨著發(fā)展狀況來動態(tài)調整，我認為日本經濟界也希望改善和中國的關系。從這個意義上來說，右派也許也有這種想法，在嚴肅的保守派中也存在希望修復關系的人士。 澎湃新聞：自民黨在本次參議院選舉中大勝，修憲勢力獲得多數(shù)議席，接下來真正落實“修憲”的可能性有多大？ 中野晃一：個人認為修憲的可能性不高，可以被阻止。畢竟即使安倍擔任首相期間也沒有能做到修憲。2016年參議院選舉后，修憲勢力也曾獲得超過2/3議席。 現(xiàn)在安倍不在了，修憲勢力的議席足夠也很難滿足修憲的條件。首先，修憲勢力主要包括自民黨、公明黨、維新會、國民民主黨，這四個政黨對于修憲的意見尚未統(tǒng)一，尤其是公明黨沒有明確表態(tài)，而且公明黨代表山口那津男的任期將在9月結束，目前黨內干事長石井啟一接任的可能性較大，換屆之后很難想象新代表對于憲法第九條的態(tài)度會發(fā)生大轉向，而且明年4月將會有地方選舉，在此之前應該不會發(fā)生變化。維新會在這次選舉中的成績也不理想，也面臨更換黨代表的局面。從這個角度來說，四黨難以達成一致推進修憲。 另一個原因是，修憲的民意基礎并不堅實。盡管民調顯示贊成修憲的民眾占多數(shù)，但是對于岸田政府應當優(yōu)先應對的問題，近期民調顯示大多數(shù)民眾都選擇經濟、社會保障和教育，選擇修憲的民眾僅占比約5%，選擇外交和安保的受訪者占15%左右，因此還沒到非修憲不可的地步。 當下日元貶值，能源和食材的價格飆升，這時候為了修憲舉行國民投票的話，可能會引起輿論反彈，所以我認為修憲的可能性不高。